這讓他感到有些惱怒。
「你說的明主,莫非是大夏異姓王悲彌圖呼?」女子的語氣很平靜,這種平靜極大地安撫了謝豫,給了他幾分繼續往下說的自信。畢竟自古以來識時務者為俊傑,文常侯智多近妖,自然是聰明人。聰明人不會盲目痴愚,不會一意孤行地去做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樹上的傻事。
「是的,圍城的軍隊之所以退去,也是悲彌王親自下達的命令。」謝豫淺吸了一口氣,穩住自己的語聲,「郡侯應當知道,悲彌王寬宏仁善,慈愛於民。他一直都想穩定夏國的局勢,化解兩國積聚至今的矛盾與仇恨。如今夏國皇室已在內鬥中死絕,各地諸侯無人是悲彌王的一合之敵,悲彌王登基指日可待。」
「繼續與夏國僵持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郡侯……立庸城明明是兵家必爭之地,如今卻被圍困半年之久也不見京城調來哪怕一粟的軍餉。君王昏聵失道,夜夜笙歌,醉生夢死也不看一眼這個國家的邊陲。這偌大的城池與軍隊,是郡侯嘔心瀝血一點點反哺起來的。」
謝豫知道,想要養活這支十萬人的大軍到底有多麼艱難。文常侯幾乎是走到哪,屯田便囤到哪。除此之外,查抄富戶與經營商貿那等銅臭之事,出身清貴的文常侯也沒少去做。若不是文常侯有一邊打壓反抗自己的世家一邊提拔追隨她的富戶的才幹,在摧毀利益群體的同時對其進行洗牌與翻盤,文常侯早就被世人口誅筆伐,聲名狼藉了。
「郡侯煞費苦心,那占著天子名頭的人卻能一聲令下便剝奪郡侯的軍權,令郡侯一番心血盡付流水。」
「為他人作嫁衣裳,郡侯難道便甘心嗎?」
其實若是可以,謝豫更想勸文常侯造反並自立為王。但這世間總是有這樣或那樣的無可奈何之事,一個命不久矣的王,再如何英明神武也無法令搖搖欲墜的山河長治久安。
京都傳來的聖旨越來越頻繁,言辭越來越激烈。這是謝豫規勸文常侯的底氣之一,因為他知道文常侯已經沒法回頭了。這個「繼承」了白鳳公主所有遺產的郡侯一旦流露出一絲半點的軟弱與疲態,那些隱藏在暗處的蟲豸鬣狗便會一擁而上,肆虐瘋狂地享受一場帶血的狂歡。
「這場戰爭再繼續持續下去,只會勞民害民。」謝豫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說到動情處,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握對方的手。但很快,謝豫突然反應過來,伸出的手尷尬而又僵硬地落在了扶手上:「我知道郡侯與那等為富不仁的商賈是不同的,再沒有誰比郡侯更掛心平民百姓的生死了。既然如此,郡侯何必執著於那愚昧的忠誠?國君不賢,那便另投明主。為天下計,為百姓謀,這才是大義所在!」
謝豫說著,自己都漸漸亢奮了起來。他看見顰蹙的女子神色微微鬆動,面上似有幾分笑,頓時心中大定。
「我沒想到你會這般為子民著想。」文常侯溫柔道,「阿豫,這些年身為邊陲城主,你一定藏了許多不可與外人言語的苦楚吧?」
「哪的話,那都是我該做的。」謝豫忍不住哽了一下。他本也是出身高貴的世家子弟,被下放到邊境疾苦之地吃沙子不說,還要整天擔心敵國會不會打過來,他多麼懷念自己曾經無憂無慮的生活,多麼想念帝都春日開滿城街的扶風花。
「可是——」女子不等他平復心緒,話語忽而一轉,面上似有難色,「口說無憑,誰也不知夏國退兵是否是悲彌王詐降的詭計。萬一我方投降,對方卻出爾反爾,屆時又該如何是好?阿豫,我們賭不起,不能冒這個險啊。」
「不會的!」眼見著成功盡在咫尺,謝豫面色漲紅道,「退兵百里是悲彌王展現出來的誠意,只要我們布告戰爭檄文,將獻城之義舉告知天下。屆時悲彌王礙於天下人之輿論也絕不敢虧待獻城的功臣!如今夏國內亂,天下未定,悲彌王若是出爾反爾,以後哪位賢才還敢投靠於他?他如何能令天下歸心?!」
女子搖搖頭:「阿豫,這只是你的一家之言,悲彌王如何想的,我等都不清楚。要知道夏國蠻橫,毫無禮教可言。你雖是我的族弟,但僅憑你三言兩語便要讓我身後這十萬大軍臣服,未免也天真了些許。」
看見女子冷靜的神情,謝豫激昂的心緒逐漸回落。他倒是對此並不感到意外,文常侯若這麼容易便被說服,她便不是文常侯了。
「……我知郡侯是想知道我是如何與悲彌王通信的。」謝豫後知後覺間驚出了一身冷汗,他不該放鬆警惕的,文常侯一旦攥住了密信便等同於攥住了他的把柄。日後即便文常侯投誠,也完全可以將謀逆的罪名推到他身上。
謝豫心念流轉,面上卻還灑脫一笑,道:「但還請郡侯多加體諒,我的確有與悲彌王通信的渠道。但我隻身一人來此,也是抱著會被郡侯滅口的覺悟的。若是郡侯答應,事後我必將雙手將密信呈上。但塵埃未能落定時,我也總要為後人尋一條生路的。」
女子聽罷卻是面有慍色,叱道:「蠅營狗苟,小人之心!我若要治你罪,在你開口之時就應該把你拖出去斬了!既然沒有放手一搏的魄力,又何必行此刀尖之舉?!謝家已經沒落,我等僅剩的族人若不抱團取暖,真要等到昏君誅滅咱九族不可嗎?!」
謝豫被罵得一時間抬不起頭來,心中卻隱隱暗喜。一來文常侯口出「昏君」之言,顯然已對咸臨皇室不滿至極;二來對方如此恨鐵不成鋼也是因為惦念同族之情,確實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雖然心中感動,但謝豫還是道:「請阿姐體諒。」
語氣已是軟了下來。
「罷了。」文常侯不易有過大的情緒起伏,不過是短短几句話,她便禁不住嗆咳了起來,再抬頭,她越發麵無人色,慘白病態,「去取紙筆來。」
謝豫愣了一下,隨即狂喜。他連忙從桌案上抽出毛筆,鋪開宣紙,細細地研磨煙墨。
「我說,你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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