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金羽光……」在這個接近上古的年代有許多名號奇怪的動物以及植物,嚴格來說,這種似植物似藻類但實際卻是某種蟲的生物不算奇怪。
呂赴壑聽見宋從心的低喃,他神情似是有些意外:「仙長知道這種草木的名字?」
「嗯。」宋從心注意力不在呂赴壑的身上,因此只是無意識地頷首,以前不知道,但天書標註了之後她便知道了,「這些本不是草木,而是一種細小到眼睛都無法捕捉其形態的蟲。它們死去後,屍體便成為了類似水草的存在,但這些『苔蘚』實際是由無量的生靈構成的。」
宋從心沒覺得哪裡怪異,畢竟她的記憶中是有細菌、草履蟲和螺旋藻之類的概念存在的,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的說法給這些平凡的土著帶來了怎樣的衝擊。宋從心沒有回頭,所以也不知道呂赴壑以及探險隊成員們的表情有多麼錯愕以及驚異。她環顧四周,微微眯起眼睛看著被「白砂石林」隔絕在外的海水,道:「……不是法陣,也不是結界屏障,重溟城原來是被這種蟲給『包圍』起來了。」
簡直難以置信。宋從心心想,這些環繞重溟城而生的琉璃金羽光難以用肉眼捕捉到,它們活著時是看不見的細小蟲孑,死後便化為了琉璃色的水草。這片曾經埋葬著鯤鵬遺骨的海域養分是如此的充沛,已然形成了一片天然的沃土,讓這種美麗的生靈在此處繁衍生息。它們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將海水隔絕在外,又為生活在內里的人類提供了賴以生存的氣。只要不將它們徹底祓除,就相當於有了一片會自行維護與淨化的結界。
好傢夥,到底是哪個大聰明想出的法子?宋從心一時沉思。
她想了一會兒,突然間稍稍站遠了些許,並起二指往眉間一點,她將自己的眼睛暫時「借」給了天書,照下了整座佇立在深海中的城池。
恍惚間,宋從心似乎聽見了清晰無比的書頁翻折之聲,一張似是記載著漫長歷史變更的繪卷便如煙雲般浮現在天書的某一頁。
[重溟城(原氐人國):「鯤鵬死於深海,氐人在神的遺骸上創立了國度。千百年後,文明皆付廢土,人類又在氐人國的廢墟上建立了城池。」
最初,不過是一位迷路的氐人途經於此,祂發現了鯤鵬的遺骨,舉族遷移至此,建立了全新的國度。
氐人將從故鄉中帶來的珊瑚枝埋在了神的墳冢,看著它們在深海中開出了美麗的花樹。
追隨氐人而來的伴生種族親吻了鯤鵬的血肉,它們在神祇的血肉間繁衍、死亡,紮根於海水,化作琉璃色的天幕。
祂的尾鰭化作了漆黑的礁石,藏匿了不願見光的海獸;祂的龍骨構築了白色的石林,即便是最弱小的生靈也能擁有一片淨土。
祂死去後,化作了深海中最美的國度。]
……
走在琉璃古道的漫漫長路之上,宋從心咀嚼著識海中歷史的繪卷,只覺得五味參雜,難以言明那一瞬間襲上心頭的感受。
然而,走著走著,宋從心便隱隱感覺哪裡不對。她耳邊似是響起了噪音般幻夢的低語,窸窸窣窣,似是遙遠的地方傳來了海妖的歌。
不等宋從心辨別出那詭異聲音的源頭,一直跟在她身後的探險隊成員突然爆發了一聲突兀至極的金鐵之聲。宋從心猛然回頭看去,眼前卻忽而掠過一片藍色的衣角。下一秒,一聲悽厲的慘叫,一位中年大漢被姬既望的氣勢猛然摁趴在地,他歇斯底里地吶喊,舉著刮鱗刀的手不停地在空中揮砍著,似乎正在與什麼無形之物對戰。姬既望抬手,食指微微一動,大漢手中的刮鱗刀便瞬間脫落,掉在了地上。
「摁住他!快!」有人低喊了一聲,隨即探險隊的成員便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摁住了這個突然發瘋的大漢。
「嬰舌果呢?快,給他餵下!」大漢被制住了手腳,緊咬的牙槽被強行撬開,有人捏碎了一種形似舌頭的黃色果實強行塞進了他的嘴裡。囫圇吞咽後,大漢漸漸便安靜了下來,只是眼神愣愣的,看著前方,一動不動。
宋從心看見呂赴壑在大漢身前蹲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臉,沉聲道:「阿勇,振作點。還想當人的話,便不要去想。」
誰知,呂赴壑話音剛落,名叫「阿勇」的大漢便突然撕心裂肺地慟哭了起來。他雙手成爪狀死死地扣著地上的浮苔,哭得涕泗橫流,狼狽而又醜陋:「大哥,大哥……俺那婆娘,當初跟城主走時怎就不跟俺說一聲?!俺剛剛看到她了,看到她了——」
「大哥啊——!俺婆娘愛俏,當初城東最漂亮的姑娘就是她了。她要是知道自己被大海吃掉變成了那副鬼德行,她得有多難過啊?!」
「三十年咯,大哥……俺好想她,俺真的好想她啊!我都老成這副模樣了,她肯定認不出我了!」
八尺大漢哭成這般模樣,周圍卻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阿勇的哭聲在死寂一片的海底中迴蕩,可惜沒傳出多遠,就被海水吞掉了。
宋從心看著伏地痛哭的壯漢,她並不是同理心很強的人,但此時,阿勇的悲愴像一根箭般扎透了血肉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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