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她在老宅過活的丫頭雪藕出來收被褥,她環抱著被子,下巴抵著被頭向自家姑娘抱怨著,「……別說彈棉匠了,賣酒釀元宵的也不來,我都好久沒聽到聽到叮叮噹噹的聲音了。」
江月圓聽見了,額心蹙了一道淺灣,「開了春,咱們自己搓圓子。」
雪藕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先抱著被褥蹬蹬蹬跑回房,再跑出來,端了一盆馬蘭頭,坐在自家姑娘身邊擇了起來。
「……以前住在一枝園的時候,從來沒覺得冷過,到了這裡,每天都凍的哆哆嗦嗦的,抽不開手——姑娘,昨日我去找劉管事要炭,又被陰陽怪氣了回來,說什麼鄉下年節一過就不燒炭火,你們家姑娘既然吃不得鄉下人的苦,怎麼不回一枝園?」
雪藕說到這兒,手裡的動作慢下來,瞥了眼自家姑娘擱在膝上的手,指節泛紅,指尖如櫻,地凍天寒惹出來的好看。
「一口一個你們家姑娘,聽著實在刺耳,莫非他不是江家的僕役,領的不是江家的月錢?」
江家兩個字同樣叫江月圓聽著刺耳。
這幾年,金陵一枝園打發了不少人,奴僕、姬妾、當家的主母,繞膝的女兒。
發賣的發賣、打發的打發,死的死,傷的傷。
死的是她娘,傷的是她。
「開了春,我們就搬到山腳下。」江月圓看著慢慢往雲里躲藏的日頭,輕聲說著,「到時候把娘親的藥田開墾出來,種上紅花丹參、花生紅薯,春天來了,日子就會一日好過一日。」
姑娘和軟的嗓音在雪藕的耳邊輕撫著,像偶爾路過院子上空的雲。
雪藕聽著,想著,一肚子的怨氣慢慢地就消解了。她擇著菜,視線固定在姑娘紅紅的手上,遲遲沒有移走,疼惜的情緒泛上了眼底。
沒有街巷屋舍的阻擋,北風堂而皇之地在這裡發狂撒野,一枝園那裡來過好幾撥人探看,名義上是來送衣物吃食,實際是來打聽這嬌養了十四年的女兒家,有沒有叫鄉下的風霜雨雪給磋磨死。
這裡叫六桂村,距離金陵城百里地,乃是金陵江氏的祖宅,百年前,江氏有六位族人在短短十年間相繼折桂入仕,最高者官至首輔大臣,從此江家一步登天,在城北買下了連山的宅子,取名為一枝園,此後開枝散葉、繁衍生息,在金陵城裡成了舉足輕重的存在。
姑娘起身的動作打斷了雪藕的思緒,見姑娘去廊下拿了竹筐,雪藕忙擱下手裡的馬蘭頭,上前搶在了手裡。
「灶上的柴火還夠用。」雪藕不捨得姑娘出門撿木柴,「雲這麼低,風也刺骨,像是又要下雪的樣子,姑娘可別出門了。」
「我就在山腳下撿些枯枝,再去看看娘親的藥圃,說不得能撿到花生。」她摸摸雪藕的小手,哄她安心,「晚上烤給你吃?」
雪藕知道姑娘雷打不動的,每天都要去夫人的木屋藥圃轉一轉,再看著姑娘凍的紅紅的眼睛、鼻尖,再也說不出勸阻的話,猶豫著點頭,「回來就有飯吃,奴婢做素小炒,悶了一鍋紅薯飯。」
江月圓說好,提著竹筐出了門。
雲壓的很低,盡頭與無想山相連著,生出了茫茫的霧氣,也許山里已經在下雪了?
北風一聲緊過一聲,江月圓裹緊了風帽,往山腳下慢慢走。
她每日都要往山腳下繞一圈,那裡除了有潺潺山溪、隔岸竹海以外,還有兩間小木屋,一塊種過藥材的田地,還有一圈竹子圍起來的籬笆牆。
聽說娘親剛成親的時候,身子骨孱弱,在這裡休養過一段日子,每日裡種種花、養養貓,也把自己養好了,再回到金陵一枝園,就生下了她。
前年娘親被人構陷,死的不明不白,她拼了命要給娘親討回公道,鬧的滿城風雨,自己也遍體鱗傷,最終被強送回了老宅,任由她自生自滅。
走到藥田木屋的時候,天上就開始飄起了小小的雪粒子,她趁著天光,在溪邊撿了一筐枯枝,直凍的眼睛鼻尖通紅,她抬抬眼皮,只覺得略微沉重,摸了一把,發現眼睫上也生了雪,向下垂墜著。
若是溪水裡結了冰,洗衣裳也會成為難題。
想到這些,江月圓有些發愁地起身往回走,經過小木屋的時候,還去檢查了一下門窗有沒有關好,藥圃里的泥土都沒有上凍。
再出發的時候,雪越下越大,地上漸漸積起一層薄雪,每走一步都有些打滑,月圓不敢走快,慢慢冒雪往前走,身後忽然傳來了馬的嘶鳴聲。
回身向後望,只見山溪對岸,一乘快騎風馳電掣般而來,高揚的馬蹄踏破了結了一層冰的溪水,碎冰與雪沫子濺出寒涼的弧線,圈出了馬上高大如山的人。
起伏的群山下,大雪接天連地,來人一身黑色輕裘,風帽壓的極低,俯身縱馬的身姿像一枝離弦箭矢,迅捷、有力。
眼見著來人快要駛近了,江月圓提著籃子倉促地向後讓一讓,豈料腳後跟觸上一塊凸起物,將她絆住,往後踉蹌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吃痛,撐著雪地的手也火辣辣地疼,有強勁的風過耳,刮上了她的臉,月圓從地上仰頭看,快騎疾馳而過,馬上人匆匆一眼看過來,雙眼像染了血,黑瞳像碎裂的星。
這雙眼睛只在月圓的臉上停留了一兩息,旋即轉頭,疾馳而去,馬蹄踏開的雪沫向後飛揚,濺了月圓一身一臉。<="<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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