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鴿又問,不做手術能活多久,老大夫說,要看瘤的生長速度,後期會壓迫神經血管,大概半年左右。
白鴿走的時候老大夫建議他住院做手術,他沒吭聲,老大夫又喊了句讓他好好想想。
白鴿出了門診大樓,坐在小花園拐角沒人的石階上發呆,寒冬臘月零下一二十度的北風兜頭一吹,白鴿平時那麼怕冷的人都沒感覺出來。
兜里的煙還剩半包,白鴿一連抽了三根,怎麼抽都不對味兒,每根煙抽幾口就要換,最後直接咬著菸蒂干嚼,發苦的菸草混著嘴裡的澀,一起生咽了下去。
醫院這種地方,白鴿很少來,他體質一直很好,十幾年前打架最狠的時候,見了血也只是去小診所處理下傷口,命大沒出過什麼致命內傷,年輕,抗造,吞了血,咬牙捱一捱就好了。
腫瘤科從來不缺悲劇,還能坐在台階上抽菸的他都排不上號,三根煙的功夫,白鴿看見三個抹眼淚的兩個嚎啕大哭的,還有人得別人扶著才能走。
生跟死都是這裡的常態,陰陽相隔不是別人的故事。
白鴿想,不知道自己死的時候,有幾個人會為他哭。
白鴿不是沒家屬,他爸媽都活著呢,有個同父異母的哥,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弟,各路有名沒名的親戚蘸上糖汁兒能穿成好幾串兒糖葫蘆,但那些親戚有都相當於沒有,哪一串兒糖葫蘆上都不願意把他穿進去。
白鴿唯一惦念的就是他姥姥,他是老太太帶大的,沒她白鴿活不了。
姥姥今年八十六歲,操勞了一輩子,現在老年痴呆,誰都不認識了,姥姥現在跟他媽崔秀英住一塊兒。
但是崔秀英現在的丈夫不願意讓白鴿去他們家,崔秀英也不樂意見白鴿,每次白鴿想看姥姥,都是他媽帶著姥姥出來,崔秀英會躲遠點兒,白鴿陪著老太太吃個飯,溜達溜達,然後再送回去。
除了姥姥,白鴿還有一個親人——
顧維,他的愛人。
愛人這詞兒不準確,因為是白鴿單方面定義的,屬於一廂情願,剃頭挑子一頭熱。
白鴿是怎麼想起來要來醫院檢查的呢,也是因為顧維,最近這幾個月他總頭暈,想吐,經常丟三落四,記憶力明顯不好了。
但這些小毛病都沒引起白鴿的注意,顧維一聲沒吭去國外參加學術研討會的那天早上,他把白鴿整吐了。
顧維那個狗東西,奔著要把白鴿整死的勁兒,白鴿胃裡直翻騰,扭頭跑進浴室吐了一地,都沒來得及跑到馬桶邊。
顧維衝著浴室門冷冷一聲:「這麼噁心啊?」
白鴿收拾了浴室地板,漱了口,捧著涼水使勁兒澆臉,瞪著通紅的眼扭頭瞅著門外的顧維說:「嗓子眼兒疼,狗東西你要弄死我?」
白鴿嗓子眼兒是真的疼,不知道是被胃酸燒的還是破了,聲音都是撕裂的,像被人拿著鈍刀子來回剌了幾道口子。
等白鴿腦門兒上頂著一溜串汗珠子,慘白著一張臉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本來還想跟顧維賣個慘呢,但顧維已經拎著行李箱走了,白鴿只聽到砰地一下關門聲,那聲音跳著砸在他腦仁兒上,他又跑進浴室哇哇吐了一通。
吐完還是頭疼,吃了一片止痛藥睡了一覺也不好使,白鴿第二天來醫院做檢查。
這一檢查,就查出大毛病來了。
白鴿一開始不知道顧維去了哪,還是後來聽他朋友說的,顧維幹什麼都不會跟白鴿說,他們的相處一直都是這樣,白鴿早就習慣了。
他當年為了自己痛快,把顧維硬是捆在自己身邊,留了八年。
沒辦法,他是真喜歡顧維,只要他喜歡,他就要把人留下,不管用什麼辦法。
他尋思,八年,養條狗都養出感情來了,但他跟顧維之間,好像只有恨,綿綿無期的恨。
但讓他放手,不行,他還沒夠呢。
對於顧維,白鴿的信條只有一個——
喜字不夠紅,他就用血染。
白鴿自己沒夠的時候,什麼都不可能鬆手,尤其是顧維,死也得綁一塊兒死。
一塊兒死這種話,白鴿也只是放狠話的時候說說,現在醫生真宣布了他的大限跟死期,他不可能真拉著顧維一起去死。
想完這個,白鴿噗嗤一聲仰頭沖天樂了,樂得眼淚往下滾。
行,老天也算是可憐他,待他不薄,沒直接讓他走在馬路上莫名其妙被車撞,嘎嘣一下就沒了。
還給了他半年時間。
半年,180天,4320個小時,259200分鐘……
可以了,這麼一想,老天爺也夠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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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鴿吐掉嘴裡快被嚼爛的煙碎渣子站起來,攥著報告單拍了拍屁股上的雪沫,捏著有些分量的影像袋去了骨科,找他朋友江洪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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