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艱難,陸宗停也在承受著,帶著對陳泊秋的恨一起承受著,他經常摸著哥哥的勳章和綬帶發呆,也經常去陪林榮平上將喝酒,陳泊秋都看著,他知道他很痛。
陳泊秋曾經擔心過,小時候那麼依賴他的陸宗停,如果林止聿不在了,他也不在了,他該怎麼辦,他會不會疼得很厲害,卻沒有人能給他擦眼淚,再抱一抱他。
現在他看到了陸宗停對他的恨意到了什麼樣的地步,也就明白自己不用再擔心這件事情了。
他死了的話,他或許要好受一些,把哥哥害死的人死了,許慎、沈棟,還有海角很多尊重敬愛他的人都陪著他,他會好受一些的。
雖然他會帶著小檸檬先去一個比較遠的地方生活,但是小檸檬長大了也會恨他的,他應該會很願意幫忙把他死去的好消息帶給陸宗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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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泊秋將手輕輕搭在鈍痛的小腹上,有些難受地挺了挺腰,但是緩解不了裡面沉悶的痛楚。
金水河的源頭沒有沙塵風暴,但天氣並不見得好到哪裡去,天空是像血跡快要乾涸一樣的黑紅色,沉甸甸的雲團仿佛觸手可及,張牙舞爪著幾乎要壓到人的心口上。
饒是陸宗停也覺得呼吸不太暢快,他也是到了這裡才發現幾乎所有人都戴著能輔助呼吸的淨氧面罩。
自從許慎跟他說畸形種組織的事情以來,他一直沒有睡過幾次好覺,眼下也是起碼三天不眠不休,陳泊秋又天天氣他,乍一下吸入這麼差勁的空氣,從鼻腔到整片腦殼都火辣辣地疼。
這裡離沈棟他們在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但是三棲車無法行進,他下車往前走了幾步,就扶著棵樹想閉著眼睛緩一緩,卻感覺有什麼東西覆在了他的口鼻之上,鬆緊適宜的乳膠帶輕輕圈在他的後腦勺上。
他睜開眼,看到陳泊秋在給他打開淨氧面罩上的閥門,那一刻他心底的想法居然是:他是怎麼做到給他戴個面罩都沒碰他一下的……
陳泊秋低頭合上他的藥箱,有些細弱的聲音從他黑色的口罩後面傳來:「休息一下。」
「你不戴?」陸宗停在陳泊秋的藥箱關上之前瞥到裡面還有別的面罩。
「我能適應。」陳泊秋搖了搖頭,說話有些滯緩,但還算清晰。
陸宗停知道他的意思是他肺本來就不好,早就習慣了在各種糟糕的條件下呼吸,但這樣確定不會讓他的肺病雪上加霜嗎?
陳泊秋看他不說話在想事情,便誤解了他的意思,灰白乾瘦的手指在藥箱上倉促地摁了幾下,把藥箱重新打開給陸宗停看:「是軍隊標配的……我沒用。」
他又看著其中幾種拆封過的藥品和用具說:「這些是剛剛你治傷用的……分離酚也是,我沒用,量都對的。」
陸宗停腦子剛剛清醒一些,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這些彎彎繞繞的句子裡真正的含義:「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問,這種環境會不會加重你的肺病?」
這回輪到陳泊秋發愣了半秒,然後就搖頭,卻沒有說話。
「哦……」陸宗停看著陳泊秋藥箱裡另一半封閉的空間,「你的藥箱還有獨立隔層?」
其實之前他給他治傷的時候就看到了,有想過問問裡面是什麼,但那時候他被他又是擁抱又是拉手搞得七葷八素的,給忘了。
「嗯……我用的。」陳泊秋也沒有掩飾什麼,把那個隔層打開給他看,裡面都是一些藥效很弱的家庭級用藥,海角上到處都能買到。
「你還買挺多,」陸宗停覺得有些好笑,「也是嬌貴到了一定境界了,怕死到了寧願背著這麼一個大箱子跑來跑去的地步。」
陸宗停此時其實沒有很大的惡意,單純地想說個玩笑話,只是習慣了對陳泊秋冷嘲熱諷所以講出來還是有些難聽。
他不知道,陳泊秋的這些藥並不是從正規渠道買的,而是跟之前的分離酚一樣,是燈塔生產的殘次藥品。一來買藥對他來說很困難,流程和手續都不比當年批血漿簡單,二來他覺得自己也不適合用那些藥。
他也不知道,在那些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家庭用藥下面,埋著不同規格的血漿袋、營養液,還有一隻外置人工肺。
那是陳泊秋沒辦法離開的東西,因為他知道沒有人會救他,他必須要把它們隨身帶著。
「嗯……嗯。」陳泊秋不知所謂地應著陸宗停,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應什麼,只是再次關上醫藥箱時,手心裡蒙了一層細汗,指尖在輕輕發抖。
幸好陸宗停沒有翻他的隔層,要是他看到了血漿營養液和人工肺,一定會覺得他又偷拿了燈塔的珍稀資源出來吧。
他解釋不清的。
「走吧,」陸宗停說,「就在前面了。」
陳泊秋點了點頭,讓陸宗停先走了一會兒才慢慢跟上,但劣質的空氣鑽進千瘡百孔的肺里,就像在撕扯裡面的血肉,血腥氣燒著心往上涌,他走了沒幾步,就彎下腰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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