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什麼地方都是白的,天花板,牆壁,燈光。
馬一明深深吸了口氣,將胸腔里濁氣排出去:「一會兒……你幫我看著點……你心理承受能力比較強,萬一……」
他肩膀上微微一重。
瞿清雨沖他笑了笑,他眉眼是清晰的、具有安撫意義的明亮:「放心,我看著,不會出事。」
「真出了事……」
他說:「也跟你沒關係。」
壓在右肩的手分量不重,馬一明狠狠閉了閉眼。
「……」
馬一明不停流汗,手術服濕了又干,幹了又濕。鹹濕汗水順著鬢角流到睫毛,滴進眼睛。
他幾度虛脫,被一把撐住。
那隻手冰涼,冰涼得仿佛從冷庫拿出來,瘦削、單薄,穩穩托住他右臂。
五個小時。
秦荔守在搶救室外,他身後是不需要在戰場善後的所有Alpha軍官,身形高大,擠滿整條走廊。走廊地板光潔可鑑,一眼望去數不盡的染血肩章、橄欖環、軍銜標誌……隆重而榮耀地延伸。
-
前指揮官陷入昏迷,人在重症監護室一個月之久。
中間有兩次南北部軍事基地收到降半旗的通知。Alpha身上一半的血都流光了,心臟數次驟停,血氧飽和度低得驚人。到處插管,傷口觸目驚心。
第一次心臟驟停時瞿清雨在現場,隔著重症監護室小小的窗玻璃,心電圖上各項數值拉平,全橫報警拉長聲時他甚至沒有反應過來。他在醫院呆了十年,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任由身後的馬一明衝進去,電擊,搶救。
第一分鐘。
病床上Alpha胸膛沒有起伏,近在咫尺,遠隔千里。
嘈雜聲、腳步聲、哭喊聲。
第二分鐘。
瞿清雨一動不動,七月大暑,他冷得厲害,站不穩,有寒氣從骨頭縫裡一絲一絲滲透。
第三分鐘。
除顫儀再次作用,馬一明終於停下。有一刻瞿清雨目盲,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沖瞿清雨搖了搖頭,是某種無能為力的標誌。
靜默。
在場有醫生,有護士,有大量Alpha軍官,他們同一時間將視線放在Beta青年身上,他臉色蒼白,蒼白冰冷,唇角,眼尾每一寸弧度都是緊繃的,繃緊到極致了,斷裂開來。
非常靜,靜得呼吸可聞。
終於,他動了,一步一步朝前走,扶著門框踉蹌地跨過了重症監護室的門檻。
第三分二十秒。
Alpha雙眼緊閉,胸膛毫無起伏,唇是一條乾枯的線。
他僅僅是一個人,骨架里同樣填充著血和肉。離開所謂最高等級Alpha的名頭,離開上校軍銜,離開指揮官之位,離開所有的所有,他就是一個會死去的人而已。瞿清雨突然不明白自己從一開始為什麼要害怕,更大的恐懼在一瞬間攫取了他。
他會失去對方。
第三分四十秒。
長時間心跳停止帶來的腦損傷不可逆,瞿清雨碰到他的左手,打了個寒噤。
他開始不停回想自己和對方說的最後一句話,他不能確保斷臂能否成功阻隔感染。最後赫琮山好像有話對他說,會是什麼。
「你不能這麼……」他在病床邊深深彎腰,額頭和Alpha的左手掌心緊緊相貼,哽咽,「你……」
你不能這麼對我。
你不能讓我一個人。
第四分鐘。
心電圖毫無動靜,墳冢般死寂。
瞿清雨直起了腰,頭暈目眩。
他退離開重症監護室,將一切交給醫護人員。擦身而過時張載看見他熬得通紅的眼睛,勸慰:「剩下的事……」
剛開了頭對方雙腿一軟往下跪,張載眼疾手快一把攙住他,低聲:「節……」
「滴滴滴——」心電監測儀狂響。
未盡話語盡數消失,張載猛抬眼。
那幾條毫無起伏的線全部劇烈波動,馬一明撲上去,激動:「快快快!救人!」
這是心跳停止時間最長的一次,張載見對方扶著牆彎腰,壓緊了胃。
……
第三十一天Alpha才徹底脫離危險期,轉到普通病房,不過仍然沒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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