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咸不淡的過著,偶爾戴蘭草會覺得畫中的珍珍在對著她微笑,但那應該是夜晚燭光的錯覺,有時趙源難得回家,惡聲惡氣命她去火房煮上一碗青菜餺飥。而後開始一如往常般念念叨叨。
說她長得不夠美,嫌她家世一般,父母只是普通農民,他已是進士,於他在仕途上全無助益。全然忘了她嫁過來時,他也是一無所有。
喝多了酒,他還要打人。
她坐到地上挨著打,木然去看畫,畫中人一臉悲憫的望她。
像佛事會上見到的,悲憫世人的菩薩。
她生孩子那日是個夏日的暴雨天,刺眼的閃電劃破天際,震耳欲聾的雷鳴響徹,仿佛天空被撕裂了一般,雨勢兇猛。雨水順著屋檐流下,形成一道道水簾,地面很快積起了水窪。
趙源依舊不在家,拿著她縫補做活的銅錢又去了平康坊。
她躺在床榻上痛得死去活來,也沒辦法起身去找產婆,最後只好抬起一隻胳膊,像那幅畫中美人求助。
書肆肆主說,每日同畫講話,呼喚她的名字,一百日後,畫中美人自然會走下來。
眼前場景越來越模糊,戴蘭草痛得暈過去前,覺得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趙源得了個兒子,一個健康的兒子,他很高興,那畢竟是個可以傳宗接代的東西。更讓他高興地是,家中憑空多出個美人,髮髻高聳,芙蓉映面,不知比家中糟糠美了多少。
只不過那掛在廳堂的美人畫空了一塊。
戴蘭草也很高興,終於有人願意同她講話了,有人在她做刺繡的時候幫她理線,在她侍弄花草的時候幫她拎水。
她覺得這樣的日子過得很好,即使趙源再也不回來,她也能過得很快樂很幸福。
只是趙源回來了,硬要納珍珍為妾,這位明眸善睞、珠釵搖曳,步履間透著優雅與從容的美人,他怎麼可能肯放過。
她知自家這位丈夫人品低劣,並非良配,想悄悄放珍珍走。珍珍攔住她說:「姐姐,殺人雖犯唐律,但若我們把這個卑劣的郎君,永生永世關進畫裡怎麼樣......」
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似水,像帶了蠱。
那加了蠱的桃花酒須得小火慢熬,戴蘭草本想一個人進火房,偏偏那好心又多事的段娘子熱情過來幫忙,一小點桃花酒灑在她的肌膚上。
幸好量不多,加上並沒有飲用,只是潑灑在肌膚上,應該只會產生一小會兒幻覺。而且,這桃花酒對旁人不會有效果。
因為藥引是戴蘭草的淚水,這淚水是趙源帶給她的,又不是段知微帶給她的。
一盅桃花酒被送到趙源面前,看著面前千嬌百媚來勸酒的珍珍,趙源不疑有他,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酒入喉中,甘甜清冽,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苦味。他正欲再飲,忽覺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倒了地上。
珍珍收起了笑,一臉冷漠抬起腳尖踹他,發現他真的一動也不動,便放心離開,牆上仍掛著那幅只有桃花林的掛畫。
不知過了多久,趙源悠悠轉醒,發現自己竟置身於一片絕美的桃花林中。
這桃花林里應是四月天,桃花盛放,落英繽紛,如雨水般灑落在地。遠處有溪水潺潺,鳥語花香,仿佛人間仙境。
更令他驚喜的是,林中竟有許多美貌娘子,或端莊毓秀撫琴吟詩,或如胡姬金髮碧眼跳著胡璇,但是個個都是姿容絕世,笑語嫣然,就連平康坊最負盛名的玉春樓也比不得這裡。
趙源雖然心中有疑惑,以為自己誤入了桃花源。但是很快狂喜便取代了這種疑惑。
他整日與這些女子嬉戲遊玩,飲酒作樂,逍遙快活,仿佛忘卻了世間一切煩惱。然而,一日這樣、兩日這樣,他突然生出了一絲困惑,這些娘子雖對他百般溫柔小意,卻從不提及外界之事,也從未有人試圖離開過這片桃花林。
趙源這才驚覺不對,從夢中醒來忽然驚醒。四周一片黑暗,他以為是房中未點燈,頗為不耐煩地呼喚蘭草,讓她進來點燈,順便送一碗熏熏的茶進來。
只是無人應聲。
趙源站了起來,四處一走,天光突然大亮。
他發現自己依然獨自一人躺在桃樹之下,四周空無一人。他慌忙起身,四處尋找,卻只見那桃花依舊,美人卻無影無蹤。他心中驚恐,試圖走出這片桃林,卻發現無論怎麼走,都會回到原地。這時,他才猛然想起那杯清冽卻帶著苦澀味道的桃花酒,想起珍珍在勸他飲下酒後的的詭異笑容。
他跌坐在地,抬頭望向湛藍天空,卻發現空中的白雲也如畫卷般靜止不動,連飛鳥也凝固在半空。他顫抖著伸手觸摸身旁的桃樹,樹幹竟如紙般輕薄,花瓣也毫無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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