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姑緊抿著唇,倒是也沒在說什麼。
侯郁見狀,嘴角微微一翹,語氣似是無意:「小九之前還和我說,她的記憶混亂失序,很不適應。禾姑你是她前輩,不如傳授她點經驗?」
祝玖聽到侯郁的話,不自覺地看向禾姑,卻發現她早已恢復面無表情,臉上一點也沒有殘餘的憤怒,就好像剛才的情緒爆發從未出現。
仔細看去,禾姑樣貌普通,衣著並沒有很強的時代割裂感,像是隨處可見的三十多歲女人,丟進人群里不會引起任何注意。她本人的氣質也並不像活了千年的老妖精那樣高深莫測,而是一種莫名的格格不入,像是獨立於另一個圖層。
只是她的眼神極為深邃,或者說是空洞,若是一動不動立在那裡,就像不存在一樣,絲毫沒有活人的氣息。
被她漆黑的眼瞳盯了一會,祝玖背後漸漸發涼。
「沒有了時間,也就沒有了過去。記憶中所保留的想法和情感並不會逐漸變淡,而是永遠停留在最初的狀態。當某個東西觸發了記憶,儲存在其中的情緒就會蜂擁而至,和現實重疊,讓你分不清到底哪個是『現在』。」
禾姑在說話的時候,只有嘴唇在動,面部其他的肌肉則格外僵硬,好像並不會被嘴唇的運動牽扯。
「換句話說,」禾姑的聲音持續傳來,沒有停頓,沒有起伏,「每當你有一個新的記憶,新的想法,就相當於這個身體裡又住進了一個新的人。有無數個人住在這個身體裡,每當你試圖回憶,他們會一擁而上,爭奪這個身體的支配權。」
祝玖渾身一顫,閉上了眼睛,感受到背部的溫暖漸漸消散。
她已經深有體會了。就像是堆積了二十七年的自己被蠻力敲碎,浸泡在福馬林里。
禾姑看著祝玖神色恍惚的樣子,聲音微微摻雜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憐憫:「所以為了能保持清醒的自我意識,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去回憶過去,不要期盼未來,只過好『現在』。」
「一開始會很難,因為回憶並不受控制。但是你可以慢慢學著控制,習慣就好了。」
祝玖死死咬住嘴唇,牙齒幾乎要嵌進肉里,強行逼退湧上眼眶的酸澀。
這種話聽起來就像在告訴一個被丟進深海的人:「別掙扎,學著在水裡呼吸就好了。」
可她明白,禾姑是好意。這個世界上只有她們兩個是同類,只有她最理解她的處境,她的痛苦。
再度抬眼看向禾姑時,祝玖心裡多了一抹複雜的情感。
她清了清哽住的嗓子,逃避般將話題扯回來:「好,我不毀掉不死樹。但這坑底的異常現象太多了,像那些會說話的熊,會發光的蟲什麼的。以異調局局長那謹慎的性格,難保他不會幹脆毀掉整個天坑,以絕後患。」
禾姑剛鬆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那局長長得什麼樣子?」
祝玖有些疑惑,但還是大體描述了一下張旭的樣子。末了,又像是特意提醒般補上一句:「我之前說了,絕對不能殺了他。」
誰知禾姑聽過後,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微妙的奇怪,不能說是高興,但是整個人好像放鬆了一些。
她嘴唇微張,像是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語焉不詳:「那倒是不用擔心了,他不會毀掉這裡的。」
祝玖立刻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什麼意思?」
但是禾姑好像並不準備詳細解釋。在確認了不死樹的安全後,她就好像完成了任務,整個人又變回那副假人樣,自顧自轉身朝石壁的裂縫走去,融入黑暗。
祝玖一頭霧水,但隱隱有些不安,扭頭看向侯郁,語氣裡帶上了一絲警惕:「這坑底還有其他絕地天通的漏網之魚?」
它們對張旭做了什麼?為什麼禾姑會這麼說?
侯郁聽她們的對話聽得津津有味,聞言聳了聳肩:「我不清楚。我全部的精力都在搞我的實驗,沒有時間把這坑底探索完全。」
祝玖盯著他,試圖從他的表情里找出點什麼端倪,但侯郁顯然是真的對此一無所知。
說起這個,祝玖又想起,自己原本的肉身還儀式在這坑底的某個角落。希望不要被那些四處亂轉悠的人發現,否則她就危險了。
祝玖嘆了口氣,抬手拍拍臉振作精神。
管不了那麼多了,時間緊迫,先幹完正事再說,之後就隨機應變吧。
她抬腳走上台階,背包還留在剛下來的溶洞,她得去拿鏟子,將這些屍體挖出來,運到地面上去。
祝玖和侯郁帶走了光源,溶洞大廳逐漸恢復黑暗。
禾姑垂著眼睛,感受著熟悉的寂靜和
安全感逐漸回歸。
永生之後,最先學會的,就是與孤獨共生。
她輕輕抬手,覆上漆黑的樹根。
這裡是整個溶洞大廳唯一能觸摸到不死樹的地方。
「這就是你喜歡的孩子?」
猶如混沌初開的昏暗中,隱約傳來禾姑的聲音,輕得一個不注意就會被滴水的聲音覆蓋。
「她都差點要毀了你!」她略有些不滿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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