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遙青問自己，真的能殺他嗎？

蠟燭燃盡了最後一滴淚，巨大的黑暗吞噬了她。在世界陷入完全的漆黑之前，她聽到顧老將軍聲音鎮定：「程女俠，你若是想殺我，不會留到現在。」

程遙青如同被馬蜂蟄了一般，將刀扔開，刀被撞到牆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雙腿癱軟，就這麼坐在地上，哭出聲來。

她大口大口吸氣，好像要把肺里的空氣全都換一遍似的。

低聲嘶吼，不似人聲，卻像野獸受傷後痛苦的嘶鳴。

顧老將軍所在的地方，沒有任何聲響。

好像這個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程遙青睜開眼，才漸漸適應眼前的景象。和她所在的地牢一樣，顧老將軍的地牢有著些微的縫隙，聯通外部。一點淡金色的日光從縫隙處透過來，程遙青這才知道，已經是黃昏了，又一天過去。

她雙手胡亂在地上摸索，終於拿到了自己的刀。程遙青把刀抱在胸前，一個戒備的姿勢，卻沒有再接近顧老將軍。

兩人之間似乎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顧老將軍卻開口了：「你想知道當年的事，我就與你一說。」

程遙青面上紋絲不動，耳朵卻豎起來。

「顧淨的母親，祖母都是江南名門閨秀，我派他去江南顧家賀壽，本意就是讓他結識幾個模樣性格姣好的同輩女兒，若是合適，便回復我，帶著將軍府顧大公子的儀仗議親。」

「可是，他卻寫信告訴我，他已經遇見了自己想要相守一生的人。也就是你，程女俠。」

程遙青就算做好了心理準備，聽到這裡，也眼中一熱。

顧淨在世的時候，從未對她有過如此情深意切的表白之語。他對她好，總是融會在日常一點一滴的關心中，潺潺如涓流，拂面若春風。

顧老將軍頓了頓，繼續說道：「我自然不會同意這門親事。我飭令他說，男兒應當建功立業，方才有能力成家。他小時候就是個做事一絲不苟的孩子，我說了十分，他就要完成到十二分。聽聞虎賁軍的求救，他自然當仁不讓地帶隊救援，卻忽略了自身安危。」

「我在京城接到了阿淨的死訊，我覺得這是個噩夢。」

「是我造的殺孽太多，才使得顧家門廳凋敝，子孫凋零，福祚斷絕。」

顧老將軍的話很重，程遙青聽出了他言語間的苦澀。她微微垂睫，眼前卻浮現出初見顧況時他天真的面孔。

如果說顧家還有誰保留一方純白，或許就是僅剩的獨苗顧況了。

想起顧況，程遙青僵硬的心頭忽然柔軟起來。

「不多時，就有一個武夫打扮的少女登我將軍府的門，手裡還拿著顧淨的護身符，黑玉兕子。我只消一眼就認出你了，高挑身子，腰懸一把刀，面貌俏麗，活脫脫就是顧淨在信里與我念叨的人。」

「你很愧疚，愧疚地當出了自己的自由。而我，恰好還有一個孫子需要保護。」

「不過程女俠，我確實承認，你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女子。我與你約定的三件事，每件你都可以半途脫逃。可是你沒有，你任勞任怨地完成了每一個任務。」

「可是我在你眼裡還是不夠格，不是麼？」程遙青淡淡道。

「當然。」顧老將軍不假思索。

「可是你不知道，你的第二個好孫子，也要娶我為妻。」

程遙青抬起眼眸，挑釁地看向顧老將軍。

【作者有話說】

好孫子顧況：嘿嘿（撓頭）

第75章

送信

◎兩尾依偎的狐◎

顧老將軍古井無波的眼神終於起了變化。

「你幹了什麼？」他言語間有些顫抖。

「我睡了他。」程遙青輕飄飄反唇相譏，滿意地看到顧老將軍布滿皺紋的老臉一顫。

面前的老人被噎得有些說不出話。他幾次拿手指指著程遙青，嘴唇蠕動想要破口大罵，卻又說不出口，抬起又放下。

程遙青忽然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諷刺。

難道是上天註定，她要和面前這人一大一小的兩個孫子糾纏不休？

程遙青將手伸入腰間的小袋。手指尖觸感柔軟輕韌，是顧況某日晚上偷偷塞到她懷中的禮物：用兩人髮絲編成的同心結。

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收集來自己的頭髮，也不知道他哪裡學來的手藝。反正程遙青見到的，就是一隻編織精巧的青絲結。她鴉青的髮絲與顧況黑亮的頭髮糾纏在一起，像兩尾依偎的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