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況的聲音分外堅定:「我不怕,師姐。」
他抬起頭,眼尾紅紅:「其實我小時候最不喜歡邊塞詩,裡頭寫『黃塵足今古,白骨亂蓬篙』,我看了便害怕。可是直到我親自經歷此情此景,方知從前逃避如蒙頭走於懸崖之上,無異於一葉障目,實則危如累卵。」
語氣變得斬釘截鐵:「我血脈中流淌著將軍顧氏的血液,我理應秣馬厲兵,戰長殺敵。」
*
與第一支北狄軍隊相遇的時間比顧況想像的要快。
這是顧況第一次在戰場上遭遇北狄人。雖說是軍隊,可是他們看起來與泰赤烏部的北狄人別無二致,身著異族服飾,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唯一令人有些膽戰心驚的,便是他們馬肚子旁懸著的鼓鼓囊囊的皮袋子。隨著馬兒的走動,皮袋子一顛一顛,隱隱約約能看出裡頭塞滿了圓圓的物事,底部還有乾涸的褐色痕跡,令人看了心驚。
這裡頭怕是石泉鎮百姓的頭顱了。顧況與身邊的諸葛中對視一眼,彼此心下閃過瞭然。
此時顧況等人正潛伏在一覽無餘的平原上,與那群北狄人相距不過千米。
太陽漸漸沉入無邊草色,天空從淡淡的水紅色變為醉漢臉蛋上的酡紅。金烏西墜,皓月當升,偏生今天晚上是朔月,東邊的天空連個月亮的影兒都沒有。
程遙青率領的百人前鋒,就埋伏在半人高的草叢裡,準備伏擊這一群毫無察覺的北狄人。
每一個士兵口中都含著一枚鐵枚。戰士銜枚,目的是噤聲,顧況在兵書上常常見到此招,今天是第一次親身體驗。
鐵枚圓潤,將整個口腔塞滿,生鐵的澀味充斥口腔,其氣味連皮革囊袋中的水都不如。
顧況從小到大哪受得了這苦。
他甚至想過自己偷偷把鐵枚吐出來,反正也不會有人發現。可是內心最後一絲道德攔住了他。
軍紀如山,軍令如天,他再苦再累,也只能受著。
暮色很快就消散了。那群北狄人生起了篝火,只留了一個士兵站崗,其餘人就著篝火大口吃肉喝酒,撫掌大笑。
顧況一行人處在下風口。北狄人炙肉的香氣隨風飄入他們的鼻孔中,虎賁軍的戰士們只有垂涎,卻無一人隨意行動。
不知過了多久,篝火終於被熄滅,隱隱留下一點深紅的灰燼還在燃燒。那伙北狄人鑽進了營帳,終於進入了睡眠。
月黑風高,連往日裡明亮的星星也暗淡了不少。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傳來兩聲促織娘的鳴叫。
這是行動開始的暗號。
草葉莎莎,無風自動,顧況借著天地的一點微茫,匍匐前進。
鼻尖是草根泥土的腥味。
尖利的葉片劃破了他的頰側,在臉上留下尖細的傷口。
他們終於呈半包之勢,圍住了北狄人的營地。
相距不過十米。
【作者有話說】
【引用】「黃城足今古,白骨亂蓬篙」來自《塞下曲》王昌齡
過渡章,大概下一章或者下下章讓小顧和青青其中一個人死一下(無情發言)
第65章
戰
◎果然是青春年少,血氣旺盛◎
虎賁軍的將士們如同鬼魅般,從半趴的潛伏姿態中慢慢站起來,在黑夜中顯露身形。
戰場上的突襲的靜悄悄發生的。
護衛的北狄士兵還沒有反應過來,眼前銀光一閃,喉嚨劇痛,被割斷了動脈。他還沒來得及呼叫,身子先軟了下去,就快要咕咚一聲砸到地上的時候,一個有力的臂膀撈住了他沉重的身軀,將他慢慢放到地上。
北狄士兵眼眸圓睜,沒有瞑目的碧藍眼睛裡,倒映出一雙雙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戰靴。
殘存的意識讓他勉力在地上翻滾,雙手深深扣入泥土,用力過猛,甲蓋掀起。
然而那些從天而降的敵人匆匆跑過,將他一腳踢開。
北狄士兵在地上滾了一圈,溫熱的鮮血漫入沃土,再也沒了聲息。
程遙青一馬當先幹掉了北狄人的守衛,心頭一喜。她回首沖眾人打手勢,虎賁兵士們兵分三路,分別提刀進入主要的三個大營帳。
身後傳來熟悉的喘息聲,她回頭一看,顧況的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芒。他的劍上隱隱閃動著血跡的光澤,剛剛解決了一個北狄士兵。
程遙青與顧況交換了一個眼神,她先鋒,顧況殿後,兩人默契地排成陣型,緩步逼近最大的金頂帳篷。
營帳是用厚實的羊皮氈製成的,北狄人在草原散居,需要這種厚實的皮帳篷來抵禦大風和沙暴。現下這種硬挺的材質讓程遙青和顧況看不清營帳內的動靜,周圍已經殺聲漸起,這個營帳內卻靜悄悄的。
沒人,或者裡頭的敵人已經做好了迎敵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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