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況眼中的欣喜剎那間轉為了怒火:「師姐,你......你怎麼能這樣!」
他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心頭七上八下的,一會是竊喜自己有個好哥哥,一會又深恨自己與哥哥那張相似的面龐。
他終於憋出一句話:「師姐,哥哥已經死了,現在在你面前的是我!」
他毫不猶豫地點出真相,如利刃般,割傷了自己,也割傷了程遙青。
傷敵一千,自損百八。
不虧的買賣。
顧況心裡隱隱有些快意。
程遙青確實如他所願,不再答話。
她指了指山腳下的京城,示意顧況和自己回去。
*
京城南門外,京畿營的士兵已經撤下了。
也是,章瑛雖然被劉公子糊弄了一時,卻不能被糊弄一世。
作為一個年紀輕輕就執掌京城要衛的軍官,章瑛有兩分能力在身上。此時找不到顧況,定是將劉公子的獻計獻策打成了花言巧語,因此撤去了一切守衛。
顧況和程遙青扮作平民,順利地從南安門進城。
京城的南坊,乃是樂坊妓寮,魚龍混雜的去處。
走在路上,不一會就能看到一個露著半邊脯子的女子,或是面若敷粉、與客人拉拉扯扯的小倌。
顧況從沒來過這種地方,他不由自主貼近了程遙青,卻又不去碰到她。
兩人之間好似隔了一層薄薄的帷幕,空開一段令人安心的距離。
但是倘若從天上看下來,顧況與程遙青,卻如同人海里的兩尾游魚,雖碰不到一起,但是行進的方向卻是不約而同地逆流而上。
顧況時刻警惕周邊的人群,不一會就感到有些眼花繚亂。
忽然,他好似在亭台樓閣上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一身白衣,裝得如同濁世佳公子,內心卻陰毒泥濘不堪。
正是他幾日前,在將軍府火場看見的玉郎。
一樁樁一件件仇怨浮上心頭。
間接害死阿喜,往水中投擲長矛險些命中顧況,火燒將軍府。
顧況知道,玉郎只是個馬前卒。
但是這並不妨礙他一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眼睛便如淬了毒一般,心頭燃燒著仇恨的火焰。
身體的每一寸血肉都在鼓吹、叫囂——
殺了他!顧況,殺了他!
顧況腳步一頓,周圍人群攘攘,下一秒程遙青的背影就隱沒在人海中。
他拔出掛在腰間的虎賁匕首,冷冽的寒芒在暗處一閃,快步走向玉郎所在的樓台。
*
南樂坊內,絲竹曼曼,銀笙調香。
靡靡之音不由分說地灌入了顧況的耳朵,他皺著眉頭,走過一扇扇雕花木門。
長廊的盡頭,門內傳來一聲輕嘆。
顧況的耳朵敏銳地在一片絲竹管弦之中捕捉到了人聲,不用費力辨認,就是玉郎的聲音。
玉郎,阿叵蘇,劉公子,石文鏡。
他們的聲音日日在顧況耳畔迴響,就算在午夜夢回的時候,依舊能清晰地在夢中聽聞。
他決計不會認錯人。
顧況趁著小廝端茶倒水的間隙,從半開的木門中閃身進去。
室內一股異香,帷幔繁複,層層疊疊,像是進了什麼盤絲妖精洞。
隔著紗簾,顧況看到,玉郎把手指尖浸入一泓清泉模樣的小池子裡,泠泠地往手背上潑著水。
他身旁是一尊黃楊木雕的攲斜的鶴像,像旁放著一張瑤琴。
顧況在心中嗤之以鼻,這人參與將軍府縱火案,分明心狠手辣,是劉公子座下一隻走狗。房內又是琴又是鶴,真真是德不配位,焚琴煮鶴,大殺風雅。
他握緊了匕首,直到凹凸不平的紋路硌疼了皮膚。
深吸一口氣,腳步輕慢,朝玉郎走去。
不防腳下一響,一樣圓滾滾的東西軲轆軲轆滾開去,發出叮鈴鈴的響聲。
低頭一看,原來是一樣精雕細琢的中空細銀香球。
玉郎背著他,聽得了聲音,並未抬頭,只涼涼道:「不是說我撫琴時不必進來麼?自己下去領五道鞭子。」
看來他是把顧況當成誤入的小廝了。
顧況並不答話,只是抓緊這機會再向前兩步。
玉郎身處熟悉的地界,自然是恣意放縱的。沒有聽得身後退出的腳步,他終於慢悠悠轉過頭來,準備好好懲罰這個不長眼的小廝。
眼前白光一閃,下一秒,整個世界墮入黑暗。
堅硬的膝頭抵上了玉郎的胸膛,壓迫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身上之人一招取了他的眼睛,卻不想給他一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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