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這個年紀的溫敬愷很難體諒並感同身受江永道,但他依然被這段話打動。
這三十年來他更擅長承擔的身份是為人子,於是溫敬愷很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他的父親裴成鈞。
在「原生家庭」這個社會學議題火爆的時代,好似沒吃過這種痛苦的人便不配在新新世紀上桌,而直到今天溫敬愷才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這種毫無保留的愛,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擁有這樣毫無保留的愛。
他在對「我的爸爸媽媽並不期待我」這件事尚沒有清晰認知的時候就知道江家是社區典範,當下親耳聽到卻覺得這更像是一部科幻片,他以一種略顯狼狽的姿態聆聽了一位父親的心聲,接著控制不住地想要去進行對比。
裴成鈞一躍而下倒是獲得了解脫,他摸摸女學生屁/股造成的歷史遺留問題到現在還在影響著溫敬愷的工作,甚至是江書久的攀登路。說實話溫敬愷自己都無法理解為什麼他的父親會高聲詬誶他:「操/你媽的我養你幹什麼?早知道當初在醫院就該把你掐死!」
非常無助的時候他也曾把自己包在被子裡想像過二百米外的江家會是什麼場景,「久久,久久」,他在心底默念這個名字,太小的年紀不會有任何狎昵的心思,他只是在想世界上居然有如此餘韻悠長的讀法和字意,好像萬千疼愛都可以濃縮在一句呼喚里。
江永道看得出來他臉上流露出了一絲絲羨慕的神色,不多,一點點而已。
他對著傍晚的塵霧輕輕嘆出一口氣,仿若自己擔心多年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一樣:「久久的交友技能欠佳。我們都知道這很正常,她在別的領域出類拔萃,在這些方面略有欠缺我們就多幫她一些,作為父母來說這無可厚非。她不知道的是她每進入一個新環境我和她的媽媽總會提前去了解清楚,小到一個班級的人員構成,大到學校或工作單位的組織結構,要是後續需要她深入接觸的話我和她媽媽總會幫她把把關。這並非一種控制,這種情感的生發是因為父母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少吃一些苦,畢竟人生中不是所有跌倒都有人扶,我和她媽媽只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讓她不要跌很狠的跤。
「上次我說我對你們兩個都很失望,實際上人是沒辦法對自己的孩子徹底灰心的,我今天跟你說這些也沒什麼別的意思,只是從某種角度來說我們對你有的不僅是欣賞,還有心疼,畢竟再怎麼說也算是看著長大的孩子。久久之前在我的辦公室說愛你,我反應過來得太晚,要是造成了你與她之間更大的蹉跎與浪費還請你諒解,事到如今我們支持她追逐自己的愛情理想,同時這裡面的信任有一部分來自於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你絕對跟你爸爸媽媽是不一樣的。」
江永道大概率很長時間沒有一次性講過這麼多話,說完後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在華燈初起之時回頭看向溫敬愷。
溫敬愷從他的神態里隱約琢磨出了一點笑意,他說:「忘記告訴你了,久久她媽媽很喜歡你,去年夏末久久第一次帶你回家,桌面上的湯你多喝了兩碗,上次你來家裡吃飯,她專門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去煲。很費勁的,我跟她生活這麼多年,都少有福氣能夠專點這道菜。」
湖心亭一點,有古畫的意味,這座園林亮燈時總是漂亮的。溫敬愷時隔多年再次感到被長輩包容,這種感覺特別像他放寒暑假去外公外婆家,兩位老人竭盡所能地將他從各種糟糕中托舉出來,告訴他他的出生並非有罪要贖,讓他去讀書、看報,去長成很好很好的大人。
他一直不清楚很好很好的大人是什麼樣子,這個概念在他腦子裡不過是空中樓閣。如今他受江書久的牽托,站在她的肩膀上才得以窺見幸福生活的微微一角。
那些曾經發生過的陣痛,打撈不到的月亮,期待或未期待過的團圓,完成或未完成的療愈,都將一一從江書久的手中傳遞過來——她是他永恆的春天。
溫敬愷依然脊背挺直,他轉過身對江永道說:「來之前我以為說更多話的會是我自己,甚至打好了亂七八糟的腹稿,可再多口號與決心都沒有範例管用,感謝您和阿姨把久久養得這樣好,也感謝你們教會我這麼多愛人的角度,我非常幸運。」
江永道將手搭上他的肩膀,像父親對待兒子那樣拍了拍:「你值得這份幸運。」
回程的路上溫敬愷收到江書久的語音短訊,她發了張古怪自拍過來,雙臉紅撲撲的,眼睛倒是過分地清明:「桑格利亞蠻好喝誒,你要嘗嘗嗎?」
溫敬愷笑了笑,直接撥打視訊過去問她:「你在哪裡?」
江書久畫面背景明顯是在店裡,她靠在沙發上,脖子向後仰,捧著手機回:「還在這家餐廳,呂女士吃完飯就立馬跑掉了,把我落在了洗手間,我現在在等我男朋友來接我。」
「好,你男朋友馬上到。」
降溫潮引發的暴雨過後空氣都清新好幾個度,車子剛好穿過一個市區公園。溫敬愷讓司機將車開快一點,然後降下車窗,聞到一股泥土的氣味。
他以前不喜歡這種味道的,今天居然覺得它惹人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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