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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梁像止盈又不像她。他藏著鋒芒,認打認罰,從不埋怨。久而久之,他竟真的在裕家站穩了腳跟。」

「直到前幾年,他力排眾議,將止盈的墓遷入了裕家祖墳,我才看明白。當初他不惜違背誓言也要回到裕家,並非是為一己私慾,而是想給他的母親討個公道,想要裕家用他們信奉的規矩,慎終追遠地接止盈回家。」

婁老太太微微仰頭,發澀的眼眶裡漫出濕潤,「止盈生前未能得到的尊重,死後終究是拾帶重還。」

黎寶因替婁老太太遞上一方巾帕,思緒卻莫名飄到了某一年冬季。

那是她入住裕公館的第一年,因為跟良宸吵架,在瓦爾登公寓門口遇到了正在安置許雲壁的裕夢梁。

當時,她已經許久未見他,遠遠覺得身形眼熟也未敢相認,只因為他將發色從灰棕改成了烏黑。

黎寶因也曾想過他改變自己樣貌的緣故,或許是烊京城的風潮,又或是他一時興起的嘗試,後來她才意識到,他那樣古板端正的人,怎麼會追逐這些虛妄的修飾?他是因為裕有擇的不喜,所以才會百般討好,甚至不惜背棄自己原本的模樣。

那幾年,他約摸過得很辛苦吧?

因為霍止盈跟整個裕家為敵,要護著許雲壁不教她因為未婚夫的死訊而輕生,拼盡全力也無法阻止繼母入門,只能看著她一點點抵消掉母親的痕跡卻無能為力……

黎寶因感覺自己被回憶扼住了咽喉,直到忽然聽到身側椅子摩擦地板的動靜,才發現原本坐在餐桌對面的男人,已經停到了她的身側。

他難得慵懶地背靠桌子邊緣,而後微微俯身,從她握緊的拳頭裡,慢慢挑起那枚白玉印鑑的繩結。

「有那樣一雙彼此怨懟的父母,孩子也未必是什麼善男信女。」

裕夢梁將印鑑拎在指間端詳,語氣平靜中透著殘忍與自嘲,他輕輕地笑了起來,而後點了點黎寶因面前那杯半分糖都沒加的咖啡。

「你所求,旁人唯恐避之不及。世事如此,你還要堅持?」

黎寶因一時竟有些啞然,並非因為惶恐,也不是怯懦,而是她倏地意識到,裕夢梁其實從來都不相信,她會無償站在他的身邊。

他願意成為她的家人,給她底氣,助益她自立門戶,讓她從失措的孤舟變成驕傲的霓虹,他能為她做那麼多,卻從未想過,她也會這樣對待他。

裕夢梁不允許她走進他的世界,也不敢向她亮出他的心臟。

好半晌,裕夢梁疑似失去耐心地直起身,就在他要有下一步動作時,黎寶因將面前的淺底瓷杯捧了起來。

褐與白交纏出花蕾,她朝向他,甘之如飴。

「在回答之前,我可以先問您一個問題嗎?」

「當然。」

紳士絕不拒絕淑女的請求。

「除夕,您離開公寓後都去過哪裡?」

裕夢梁相當坦誠:「廣濟寺。」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昨日是我母親的忌日。」

黎寶因雖有猜測,但還是心頭一震,她下意識垂下視線,目光落在被裕夢梁拿走的那方印鑑上,她在心裡給自己鼓足勇氣,然後才更加堅定地走上前,慢慢仰起頭,語氣誠懇道:「既然您待我如同家人。那麼我想,下次去寺里祭拜,您大概也要帶上我。」

她抬高音量,生怕他聽不清似的,「因為不光是除夕,元宵,端午,中秋……年年歲歲,我都願意陪著您。」

她反問他,「那您呢?您想要的,是我的陪伴嗎?」

裕夢梁注視黎寶因許久,晦暗的不明的眼底像是要把她吞噬,良久,他緩緩道:「哪怕於你不利?」

猶如一記重錘,黎寶因覺得自己的逞強又被他拆穿。

從很久之前,她就從裕夢梁身上明白一件事情,無論她喜歡或者厭惡,只要她願意服從,他總能替她得償所願,小到清除露台上令她傷懷的每片落葉,大到給她整座公館的所有權。

裕夢梁對她的好超乎尋常,他不計回報,不限制她的言行,甚至很鼓勵她有些出格的嘗試。

唯獨,他不喜歡她不聽話。

尤其,涉及他清晰下達過指令的某些事情。

譬如,他要她留在上滬學經濟,然後再出國深造電子工程;譬如,他不悅她與程宗聿過從甚密,又要她與婁老太太保持聯絡。

他總是有一套自己的衡量標準,卻從不宣之於口,隱形的約束融入愛意,與她如影隨形。

黎寶因以前覺得,被人管束與照顧是很幸福的事情,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漸漸感到一點迷惘與不安,就像是一條魚被關進半截藍色的玻璃瓶,它再撲騰跳躍,也不會有人認為,它在無水之地掙扎。

她像個木偶傀儡,被雕琢成某種期許中的樣子,看上去無可挑剔,應有盡有,令人艷羨,但其實自從被伐離土壤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失去了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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