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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譁的街市里人聲鼎沸,賣香菸的小囡在人群中逡巡,但凡有先生小姐買了拆封,不到兩分鐘,必然有人在垃圾箱裡翻找包裝袋,袋子往往裡附著時興的卡牌,每盒煙盒裡的花樣造型均不相同。

黎寶因坐在台階上,托腮圍觀年紀小的聚在一處,高橋路燈之下,舊牌掀開新牌,誰颳得最多,手裡的牌就越厚。

[冥冥中都早

註定你富或貧

是錯永不對

真永是真]

今夜阿軒唱的是《沉默是金》,他難得沒拿吉他,簡簡單單坐在高腳凳上,手裡的話筒就像蠱惑人心的兇器,哄得無數年輕女孩朝他獻花道彩。

黎寶因托腮撐著下巴,狀似是在聽歌,但眼睛卻追著手捧蝴蝶酥的青年男女,一路從街邊的報刊亭,挪到苔聖園對面的卡爾登公寓門口。

公寓樓下停滿了車輛,這些車裡慣常只有司機,停不了多久就會挪走,偶爾走下來的先生,無一不是西裝革履,精英面孔,隨行的女士,也是珠光寶氣,氣韻萬千,舉手投足像極了商廈畫報里的摩登女郎。

黎因無聊瞥了眼,捕捉到一位穿著平駁領過膝羊毛呢大衣的年輕先生。

他下車之後並未直接進去,反而是倚靠在車窗處和裡面的人說著話,裡面的纖纖玉手遞上來一支煙,他明顯停頓,既不拒絕,也沒接納,反而握著她的手腕緩緩熄滅,而後說了句什麼,拉開車門,紳士地發出邀請。

身穿鴉青旗袍的小姐終於下車,她氣色看起來並不好,脾氣好像也很差,擺著臉色不肯講話,於是那位先生又替她拿了暖和的皮裘,哄著勸著,把人送上了公寓台階。

溫柔紳士與病弱美人。

黎寶因掃過兩人背影,也覺得男才女貌,般配得如同隔壁的卡爾登大劇院張貼出來的那張愛情電影的情侶畫報。

然而可惜的是,那位先生目送小姐到了公寓,自己卻沒進去。

黎寶因失去興趣,轉頭又聽附近的行人閒聊,

有說今半年的第三屆國際音樂節;有說某唱片公司的老牌歌星也來了上滬;也有說浦西市區和浦東建成通車,往後通行總算不用再擺渡。

「你很喜歡聽這首歌?」

黎寶因正覺得無聊,身前突然落下一道人影,阿軒頂著一頭黃毛,很自來熟地擠在了她的身側。

任務進度條挪動。

黎寶因佯裝錯愕,有些靦腆地低頭唱道,「遇上冷風雨,休太認真。我最鍾愛這兩句。」

話匣子打開,兩人便從《沉默是金》聊到張國榮,又從張國榮聊到電影《胭脂扣》,從胭脂扣聊到《廬山戀》,阿軒突然起身,邀請黎寶因去附近的大光明影院去看電影。

黎寶因坐著沒動,阿軒以為她是矜持,於是也跟著停下來說:「你相信一見鍾情,還是日久生情?」

「一見鍾情如何?我姑媽年輕時也轟轟烈烈,結果丈夫死了,她含辛茹苦帶大三個孩子,雖然家財萬貫,卻不得自在。」

阿軒打量黎寶因,「你同你姑媽感情很好?」

黎寶因羞怯點頭,略有些傷感,「姑媽撫養我長大,對我沒話說的。」她頓了頓,一雙美目淺淺彎起,「你不曉得,我姑媽生得也美,特別像《好事多磨》里的女主角。」

阿軒不受控地靠近,「其實你也——」

話未出口,黎寶因突然被人大力推開,人群轟散,她撐著手肘抬頭,就看到良宸紅

著眼圈盯著自己,她顯然是找了許久,精心打扮的髮絲都亂糟糟的,氣喘吁吁,胸口劇烈起伏。

「黎寶因,你混帳!」

良宸氣得腔調都變了,腫著眼睛,攔在阿軒身前指著黎寶因罵道:「虧我還拿你當朋友,你憑什麼試探我男朋友?」

阿軒面露驚訝,視線從黎寶因挪向良宸,腳下一輕,也站了過去勸說,「原來你們是朋友。」

良宸已經失去理智,把阿軒護在身後,直指黎寶因痛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齷齪心思,你自己肖想不到,就巴望我的也是假的!黎寶因,你根本就不懂怎麼愛人!你這輩子都不配得到愛情!」

她胡亂抹掉眼淚,轉頭拉著阿軒就要走,停了兩秒,又回頭將手裡一直捏著的蝴蝶酥砸到黎寶因面前,「我算是看清你的嘴臉,從今往後,我和你不再是朋友!」

鬧劇收尾。

原本突然寂靜的街區又重新熱鬧起來。

黎寶因從地上撿起摔碎的蝴蝶酥,想起臨行前她隨口跟良霄提過一句。所以,良宸突然出現,並非是來尋阿軒,而是來找自己的?

她把蝴蝶酥收攏在掌心,碎屑粘在她的指縫,她一點一點嘗到嘴裡,濃郁的黃油香味暈開,還是太甜了。

「我才不喜歡蝴蝶酥。」

蝴蝶酥是姆媽最愛的食物。

黎寶因小聲念叨,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把剩下的蝴蝶酥全都吃了個乾乾淨淨。

夜色更深了,廣場上的人流也漸漸稀疏,黎寶因坐得肚子生痛,略微緩了緩,她起身,路過一輛汽車,看到玻璃車窗里自己的狼狽摸樣,便開始整理自己的衣服頭髮。

她整理妥當,擺出一個還算淑女的表情,眉眼含笑,神態舒展,仿佛完全沒有將剛剛的鬧劇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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