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陡地安靜下來,湯珈樹睜大了眼睛無比震驚地看著她,開口喊出一聲:「媽……」
「可是,我也沒有想到啊……」沈玉英從嗓子眼裡擠出一下變了調的抽噎,像是被什麼東西扼住喉嚨,繼而低下頭埋首於掌中,開始痛哭流涕。
「你說得對……」她邊哭邊道,聲音悶在手掌心,雙肩不住顫抖:「我是想逃避,一條活生生的人命葬送在手裡,這事擱誰都無法接受,可沒有用,這十年間,我試過很多種辦法,卻還是沒有一天不被它折磨!」
沈玉英瘦削的身體在寒風中痙攣,「你當然可以恨我,珈珈,因為我才是殺人犯,我才是最應該被千刀萬剮的那個,如果老天爺要報應,那也該報應到我身上,為什麼是你?為什麼?」
她抬起頭,眼眶盈滿淚水,神情空洞而迷茫:「所以,這是你的報復嗎?」
這一刻,面對這樣的沈玉英,湯珈樹喪失了解釋的力氣,「你覺得是,那就是吧。」
沈玉英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又顫巍巍呼出,盯著他的臉,忽然語出驚人:「其實,早幾個月前我就知道了。」
湯珈樹心頭一震,聽她繼續道:「也就是你被上一家公司裁員後那陣子,有一天我突然接到個S城打來的電話,這種陌生外地號碼我平常都是不接的,可那天鬼使神差地,也許是因為看號碼歸屬地在S城,我就接了。」
「對方是個年輕男人,講話很有禮貌,上來就問我喊阿姨,然後自我介紹,說他姓葉,跟你是大學同學兼現在的室友,住一起兩三年了,我先開始沒懂什麼意思,直到後來他說,最近因為什麼事他把你惹生氣,打電話不接,微信也不回,他找你找不著,不得已才給我打了過來。我就問他,是從哪兒知道我號碼的,他說,是有一次趁你睡著,偷摸翻你手機翻到的。」
沈玉英口中的這個人,就是葉星宇。
聽到這裡,湯珈樹非但沒覺得憤怒,反而生出一種啼笑皆非的荒誕感,十年前,因為他的一次失言,讓季與淮在高考前夕被迫出櫃,十年後,自己也以差不多的方式被動暴露了性取向,天意弄人,不過如此。
「……我當時聽到他說完,整個人都是懵的,渾身發冷,大腦完全空白,好半天一句話都講不出來,他見我不接腔,也終於意識到什麼,慌忙把電話給掛了。等我緩過勁兒再打過去,已經無法接通了。」
沈玉英好似花費很大的力氣講述完這段故事,抬手揩去眼角淚水,然後聽湯珈樹道:「那你為什麼不來問我?」
動作一頓,沈玉英放下胳膊定定看過來,剛哭過的鼻音濃重,眼圈通紅:"因為我不敢,我努力告訴自己,那也許只是個惡作劇,我的兒子,絕對不可能是個同性戀。"
這種時候,湯珈樹居然還能笑得出來,不是冷笑,而是無奈,又帶了點心酸的笑。
「怎麼不可能?」他用一種輕快口吻,看著沈玉英道:「媽,十年前我就是了,驚不驚訝?」
沈玉英呼吸一滯,瞳孔震顫。
手機在外套口袋裡持續震動了好一會兒,湯珈樹手揣進去攥著機身,他猜出可能是季與淮,但此刻顯然不方便接聽。
抬腳邁前一步,他伸手將母親鬢邊被風吹亂的頭髮別到耳後,語氣平緩道:「媽,打從我記事起,好像從來都沒有看到你跟人認過錯。哪怕那件事你真的做錯了,卻寧願用其他更為激進的方式去解決,也不肯簡單認個錯。承認錯誤會讓你丟掉面子,維護顏面比什麼都重要,你遵照著這套行為邏輯生活了幾十年,覺得快樂嗎?」
沈玉英無意識地張了下嘴。
「我猜是不快樂的,因為在你心裡,面子也比快樂更重要。」湯珈樹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只是突然換了尊稱:「那現在,您願意承認自己做錯了嗎?如果再給您一次機會,您還會像十年前那樣衝到季家,鬧個天翻地覆嗎?」
沈玉英眼眶用力睜圓,想說點什麼,嗓子眼卻像是被什麼堵住,發不出絲毫聲音。
乍起的嘹亮旋律劃破母子間不同尋常的氣氛,是沈玉英的來電鈴聲,她嚇了一激靈,卻隨即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忙不疊低頭從衣兜里掏出手機,等看清屏幕上的來電提示,倏而愣了愣。
又是一個來自S城的陌生號碼。
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此時此刻,她管不了那麼多。
沈玉英劃開接通,手機舉到耳邊,電話那頭,一道清透低緩的年輕男聲傳了過來:「新年好,沈阿姨,我是季與淮。」
湯珈樹不明所以地看著沈玉英在接通電話的半分多鐘里,始終未置一言,只身體完全定格在那裡,繼而緩緩抬起頭來。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湯珈樹,神情複雜,片刻後,才開始對對面的人道:「他沒事,嗯,這會兒就在我跟前兒,是,讓你擔心了,好,我知道了。」臨了,又在踟躕中補上一句:「那什麼……代我向你媽媽問個好。」
這回輪到湯珈樹震驚到不能言語,再顧不得什麼,慌忙背過身掏出手機來看。
「是季與淮,對嗎?」沈玉英在他身後緩慢問道:「你現在在談的男朋友,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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